[咖啡书屋]婚姻是一座城
婚姻是一座城吾小木《围城》里说:婚姻是一座城,城外的人想冲进去,城里的人想冲出去。魏冬冬越发懂得了这句话的意义,结婚以来,那萦绕在他脑海里无数遍的“离婚吧”,是婚后生活唯一的写照。婚姻于他而言,就像是一座密不透风的城。他忍着让着缩着沉默着,眼睁睁看着城门一点点被关上,自己最终无处可逃。1一个本该平淡无奇的夜晚,被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打破了。李莹陪着四岁的女儿在房间里玩耍,魏冬冬一个人躺在客厅的沙发里,电视机传来晚间新闻的声音。手机铃声响起,他一看是堂哥的电话,内心立马咯噔了一下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电话那头堂哥哽咽着说:“冬子啊,我爸走了。走得匆忙,没来得及通知你回来。”生命如此无常,上周去看二伯的时候,精气神还恢复得挺好的,现在说走便走了!二伯于他而言,不仅仅是二伯。小时候爸妈在外面做打工,他就是在二伯的屋子里养大的。二伯生性善良、勤劳朴实,是脚踏实地的庄稼汉,从不搞区别对待,总是买好吃的好玩的给他,有时候他跟堂哥争抢,二伯还会护着他。自从得知二伯患癌的消息,他只要有空,周末都会去陪陪他老人家,路途遥远但是一切都是值得的。上周末从二伯家离开的时候,看着二伯稍微好转的气色,他还逗他:“二伯,下个月你70大寿,咱好好庆祝。”二伯说:“年纪大了,没用了,别浪费那钱。你们回来看我,二伯就知足了。”他转身,落下了两行男儿泪。在回去的车上,内心默默地祈祷着,时光啊,你再慢点儿,别那么快,把二伯带走。时光终究还是没听到他的祈祷,人生终须一别,只是这一别,太突然了。屋外正下着阴绵的细雨,轻飘飘地落向地面,营造出一种“无声胜有声”的凄凉感。魏冬冬埋下了脑袋,红了眼眶,过了好一会儿才说:“你等我们,我们马上回去。”电话挂断后,他抬头,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,李莹站在他面前,不慌不忙地问:“二伯,他,他,走了?”魏冬冬点了点头,皱着眉头地说:“你收拾下东西,带上小小,咱回趟老家。”李莹并不急着去收拾东西,而是找了个空位坐下来,说:“没必要那么赶吧,葬礼什么时候?”“后天,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帮忙,我跟公司请个假,你赶紧去收拾。”李莹手一伸,把正打开拨号界面的手机夺了过去,放在自己的身后,淡定地说:“我是这么认为的,二伯既然已经走了,你现在赶回去也没用了。葬礼的事,不是还有他儿子在弄吗?”“这会大家都手忙脚乱的,你回去就是添堵。而且这一趟,至少要请三天的假,多耽误功夫,老家人多,不缺你这一个。”“李莹,你说这番话什么意思,你不知道二伯对我的意义吗?”“我知道,可是你家族的兄弟姐妹这么多,要是每个在外地的都赶回去,大家的生活不都乱套了!开车就四个小时,葬礼那天早点回去,完全来得及。”“别人回不回去我不知道,我肯定是要回去的。请三天假怎么了,赚再多的钱,有我二伯重要吗?”魏冬冬横听竖听,就是觉得李莹那番话别扭,忍不住朝她发起了火。“怎么每次一说到你家里人的事,脾气就那么冲。我哪句话说得不在理了,人人要是都像你这样愚孝,这个世界不是乱了套。”“什么愚孝?在大是大非面前,你能不能有点人性?”“我还没人性了?就你会吼,我不会吼吗?人死不能复生,二伯在世,肯定也不希望你这么办事。明明操办的人数够了,你还非得掺和,又不是不让你去,只是让你晚些再去,我错了吗?”“反正今晚我是要走的,你走不走!”魏东东听不进李莹的分析,火气直接上了一个台阶。“不走,你家的事,关我什么事,你爱回不回!”魏冬冬一气之下,自个回屋收拾东西去了,出来的时候抱上小小,打算一起回老家。李莹上前来夺回小小,瞪着他:“小小是我的女儿,凭什么跟你走?”“二伯最疼爱小小,我带她回去送老人家一程。”“小小是我的女儿,我说不让就不让。你也一样,今晚敢踏出这个门,以后就不用回来了!”李莹撂下这话,就带着小小回房间了,房门一锁,铁了心不让魏冬冬这个时候回家。一门之隔,魏冬冬没忍住,大声说:“不回来就不回来,谁回来谁没种!”“行,你有种,你就试试看!”李莹是个独生子女,从小骄横惯了,嫁了人也是如此,女王的作风。魏冬冬知道跟她争吵没有意义,没继续接着话茬,重重地坐在沙发上,长叹了一声。沙发凹陷的深度,代表了他心情的沉重度,二伯离世的悲伤,妻子不谅解的行为,令人困惑难缠的三十岁……一分钟后,魏冬冬还是拿上车钥匙,打开大门,连夜开车回老家了。他不愿意强求妻子做她不乐意做的事情,但是自己该有的底线,不能因为妻子的脾气产生一丝一毫的改变。他只是想不明白,都说文化人有素质,可是结婚四年来,他越来越看不懂身旁这个文化人了。2他跟李莹,是通过朋友介绍认识的。朋友说,这姑娘重点大学毕业,学历高,人品端庄,相貌姣好。家庭条件很好,父母在镇上开了一间五金店铺,生意不错,收入不菲。魏冬冬看了看自己,就是一个普通的本科生,来自农村,家里亲戚多得很,家庭条件一般,唯一可取之处,就是自己在一家还算不错的公司任职,工作稳定,收入也稳定。本来他是有些自卑的,不想去,但是架不住朋友软磨硬泡,还是去了。确实,第一感觉就是这姑娘真不错,虽然没有朋友描述得那么沉鱼落雁、闭月羞花,但是起码比起自己好太多了。第一次的相亲现场,那叫一个尴尬!“你好,我叫魏冬冬!”“知道,提前告诉我了,我叫李莹。”“知道知道,也提前告诉我了。”然后就陷入无言的尴尬中,只听见嘴巴轻轻地咀嚼食物的声音。事后他都觉得没戏了,但是有时候缘分的东西,就是这么不可说。李莹走的时候,把外套留在了餐厅里,服务员后脚追出来的时候,李莹早已走得无影无踪。于是,魏冬冬便承担下了“代还衣服”这份重责。等到李莹看到他发来的微信时,都已经是她回到家瘫倒在沙发上的时候了,两人只好相约下一次的见面时间。魏冬冬心细,见面之前帮人家把衣服洗干净了。没想那么多,就是害怕李莹的衣服上,沾染上不该有的单身男子宿舍味。这一贴心的小举动,赢来了对方的好感。一来二往,两人就这样谈上了恋爱。没有华丽的辞藻,没有充满仪式的求婚,没有棒打鸳鸯的狗血剧情,半年后,在魏冬冬的老家,一场喜庆的普通人婚礼举办了,证婚人就是当初介绍那朋友。婚后,两人在峦市生活着,双方父母在老家生活着,各自安好。魏冬冬确实是个居家的好男人,既不抽烟喝酒也不爱跑应酬,每天下了班就回家。他是一名程序员,加班多,可是一旦早下班,忙里忙外地帮着李莹,生怕她累着。结婚前,妈妈就告诉他:“莹莹是个好姑娘,条件那么好,还愿意跟你这个穷小子在一起,你要一辈子记得人家的好。”他把妈妈的这句话,藏在心里,流露于平时的行动中,宠着她让着她听着她。不能让自己的老婆,来到一个新的家庭中,却找不到归属感与安全感。但是日子久了,李莹的霸道小姐脾气便暴露无遗,大小事务都得听从她的安排,不然且有一顿闹腾的。这不婚后第一年,两人便爆发了一场大规模的争吵。争吵的内容,就是到底该去谁家过年?魏冬冬说:“于情于理,都应该去我家过年。”李莹说:“是谁规定一定要去男方家里过年,我家就我一个孩子,你家那么多亲戚,就算咱俩不回去,你爸妈也不会觉得寂寞的。”“我爸妈不也只有我一个孩子,平时我都听你的,这回你一定要听我的。”“凭什么,我爸妈家离咱家近,就近原则。而且你家那个小地方,找个放脚的地方都难,亲戚们一个个都很冷漠,真没劲,我不去。”“他们就是不会表达,不是冷漠。再说了我爸妈辛苦一辈子,钱全给我们买房了,你现在嫌弃他们,是几个意思?”“我没嫌弃谁,就是就事论事。”“就事论事?那咱就论论,平时节假日都往岳父岳母那边跑,现在过年不回我家,说不过去吧。别人家热热闹闹的,就我们家冷冷清清的,这不是不孝吗?”“我说魏冬冬,平时我没有给你爸妈寄东西吗?没有孝顺过他们吗?为什么一定要到他们眼前,才叫孝顺!什么事都得根据实际情况来,我家是不是比较近,比较宽敞?”“我家里人是不是比较热情,不像你家的人相顾两无言,去了只有尴尬的份?再说你完全可以把爸妈接过来,去我家,我们是要孝顺,但是不能愚孝。”魏冬冬被她一段强词夺理说得不知道怎么反驳,停顿了半天才说:“我爸妈干嘛要去你家找不自在!”这一句话就把李莹惹恼了,缠着他要个说法,凭什么嫌弃她家人?魏冬冬看着她咄咄逼人的样子,心情也烦恼,真想说离婚得了。那是他在这段婚姻中,第一次产生离婚的念头。他忍住了,选择了沉默。但是他的沉默同样引爆了李莹,她气得说:“离,离了得了,各回各家。”然后甩门而出,开上家里唯一的车,回家过年去了。李莹怀有三个月的身孕,魏冬冬反应过来就马上追了出去,可是老婆油门一踩,扬长而去。他拦下一辆出租车,一路跟着他,打电话不接,发语音不回,看样子事情闹大了。两个小时后,他果然就迎来了岳母恶狠狠的训斥:“魏冬冬,你什么东西啊,我不在你就欺负我家闺女,你长本事了……”在寒冷的冬天里,他穿着单薄的衣裳,嘴里哈着气,在人来人往的门口外,不停地弯腰道歉。那一年的春节,他没回自己老家。往后的三年,他也没回过老家。虽然父母嘴上说着没关系,但是他心底清楚,他们承受的流言蜚语,太多了。那些言语,就像一把把的利刃,扎在两位老人家的心里。之后,李莹总是以各种理由拒绝跟他这边的亲戚来往,说他家的亲戚冷漠,不似她家的热情。魏冬冬觉得血浓于水,不是整天热闹聚在一起,才叫亲人。每个家族,表达爱的方式不一样,但是他说服不了李莹,甚至被她困在婚姻的城里,做不得选择。3黑暗的夜,伴随着细小的雨滴,车前的雨刮器来来回回,如同他的心情。想着家里的父母,想着去世的二伯,想着痛苦的亲人们,他已经无暇去顾及与李莹的矛盾。只想百里奔赴,好好送二伯一程。路程走到一半,电话便“铃铃铃”响起来了,李莹的来电。她不再像刚才那么强势了,但是言语之中还是带着点不满。“我说你这人就是死脑筋,一根筋往胡同撞。你这么赶也没用,现在家里根本就没什么需要你的地方。我刚跟妈打过电话了,她说亲戚都安排好了,咱赶过去参加就成。我说你愚孝还不听,跟我犟什么!”“你打电话如果是为了数落我,那没啥好说的。我还是那句话,这是疼爱我的二伯,我一刻都不能怠慢!”“你看,说你两句又着急了。我反思了一下自己,你情绪不好,我不该在这个节骨眼上理性地跟你分析这些,我有错在先,先道个歉。”电话这头的魏冬冬,瞪大了眼睛,这仿佛是他婚后第一次听到来自妻子的歉意,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。“唉,我也有不对的,事情一突然,我就着急了,说话也没轻没重的。”“我还是得去了葬礼,不然叫大家看了成什么样。你回来吧,接上我和小小。”“我走到一半了,现在回去还能早点帮上忙。这个点也晚了,要不你明天跟小小坐大巴过来,我去车站接你们。”“我为什么要去坐大巴?我都诚心诚意道歉了,你的诚意呢?你要是不回来接,我们就不去了。”“你怎么又蛮不讲理了……”话音未落,电话那头就传来了“嘟嘟嘟”的声音。挂得如此果断,话说得如此强势,果然这才是他认识的李莹。他放慢了车速,在回与不回之间犹豫。五分钟后,还是决定继续前进。事情都有轻重缓急,他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,再去纵容李莹的无理取闹。庄严肃穆的葬礼现场,他真真实实地感受着那种生死离别的痛苦,二伯真的走了。从此这个世界上,再也没有他的二伯了。魏冬冬和魏爸爸走到那具冰冷的遗体前,爸爸用手轻轻地盖住二伯的眼睛,眼角落下了一滴眼泪。活了三十年,他从来都没有见过父亲的眼泪。他本来是一个巨人,一个为了家庭默默付出而从不抱怨的巨人。魏冬冬原以为他坚强得不会哭喊,但是在血缘关系面前,他还是卸下了盔甲,留下了男儿泪。真该叫李莹看看,她总说自己的家人冷血,平时不走动,各过各的,其实不是的。他们有骨有肉,有悲欢离合,也深知亲情的可贵,只是表达的方式比较内敛。葬礼结束后,爸爸问了一嘴:“你媳妇和小小?”“小小生病了,她在照顾。”“你就替她打掩饰吧,哼,我还不知道她,就是不愿来。”“你这老头,别在这种日子惹是非。再说你孙女生病了,你就舍得让她来回折腾啊!”还好妈妈机灵,把魏冬冬就尴尬的境地中拉扯了出来。葬礼第二天,所有的后事安排妥当了。魏冬冬也收拾了心情,重新回到正轨。长大的代价,就是要慢慢地接受离别。相信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,遗忘才是。那些美好的人事物,都将温存在内心中。从二叔的葬礼上回来,四个小时的车程,一夜的舟车劳顿,他拼命地往回赶。假条只到上午,拾掇拾掇,生活还是要继续的。特别是像他这样,有家有室的隐形贫困人口,说不得任性。4早上七点钟,大门被轻轻地打开,他蹑手蹑脚的,小心翼翼地往洗手间的方向走去。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,他往客厅里一望,李莹盘着二郎腿,瞪大眼珠子,像看待敌人一样盯着他。她在等待,等待一个答案,等待一个服软,等待一个道歉。可是他不愿意再委屈认错,不愿意再容忍她的不理取闹,不愿意再纵容她的大小姐脾气。于是她愤怒到了极点,把家里能摔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。满屋子的凌乱,是她十分钟的作品。疲惫、心烦同样使他愤怒,但他还是说:“我们,别吵了,我下午还要上班。”“既然这么多不合适,我们还是离婚吧!”这是他原本内心真正想说的话。李莹双手叉腰,头发凌乱,理直气壮地挡在他面前的,咬牙切齿说:“你今天不给我一个解释道歉,这事没完!”“那就全算我的错,行了吧,我还要上班,没工夫陪你闹。”魏冬冬的敷衍与烦躁,是一个女人最不能容忍的态度,李莹觉得自己委屈,忍不住流下眼泪,哭喊着说:“魏冬冬,你有没有点良心,自从我嫁到你家,操持家务,生娃带娃。你家里那些亲戚,逢年过节哪一个我没送礼。你就因为我不去参加你二伯的葬礼,就这么对待我?”既然要翻小账,魏冬冬就没有要让步的意思了。这么些年,他也憋了一肚子的委屈,无处诉说。“这是没参加葬礼的事,你扪心自问,这么些年,你有把我的家人当亲人对待过吗?小小出生两个月,家里要换大房子,我家那边的亲戚二话不说,竭尽所能地帮我,你家亲戚呢?平时走动是挺频繁,关键时候一个屁也放不出。”“钱钱钱,你就知道钱!亲人之间,总是议论钱有意思么?我要是出点什么事,我的亲人绝对冲在前头,不像你家的亲人,给了礼物还不知道感恩,权当理所当然,我能不生气么?”“我都说是误解,他们只是不善于表达,不代表没那心。去年我姑来咱这玩,你给她好脸色了么?我说要请假陪她玩两天,你不肯就算了,还骗我说你去陪。”“结果呢,把他们丢在旅游景点,自己跑去跟闺蜜聚会了。要是你姑,你恨不得我24小时像保姆一样跟着他们,都是家人,为什么要这么区别对待?”“你姑对你奶奶,是一个女儿该有的态度吗?我为什么对我们家人好,就是因为他们不像你们这么没良心。”“你一边说我姑不好,一边又学她,你还算是个知书达礼的文化人吗?每家都有自己的难处,我姑是觉得我奶奶偏心,没想通走了点岔路。可她对我,是千真万确的好。我就不信你家人,就一直一片和谐,一点矛盾也没有!”“我家就是好,就是通情达理,没矛盾。”“得得得,你非要这么说,那我跟你就没话可说。”“这么没话说,干脆离了。”李莹寸步不让,又强势得令人窒息。李莹总是把离婚挂在嘴边,他也一样,脑子里充斥着离婚的念头,但是他不敢任性说出来,怕后果万劫不复,只好选择逃避,离家出走了。没有什么烦心事,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;没有什么烦恼,是一瓶啤酒忘不了的。兄弟钱明就坐在他的对面,两人举杯消愁,殊不知愁更愁。微信里李莹传来短信——你要是不赶快回家,这日子就没法过了!还是一如既往地把离婚当做威胁的筹码,魏冬冬干脆关机,把手机往旁边一丢,不管她了。“她怎么那么不待见我的家人?我这是愚孝么?结婚四年,她总说不习惯去别人家,那是别人家吗,那也是她的家啊!双方亲人都是亲人,为什么就非得分出个远近亲疏呢?”钱明说:“兄弟,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。有些事情,只有结婚了你才知道;有些人,不一定适合你。你看看你结婚这么多年来,都窝囊成什么样了,不行就算了,我不是劝分不劝和,就是觉得生活不应该将就。”魏冬冬猛酌了一瓶啤酒,说:“小小三岁了……”“下个星期我就准备去领离婚证了,不是她不好,是我们俩不合适。”兄弟钱明突如其来的一句话,让魏东东陷入了沉思。他不禁开始思索:抛开一切因素,这样的婚姻本身,还有继续下去的必要吗?事实证明,他还是没能勇敢得起来,钱明也不行。当他躺在酒店的大床上,迷迷瞪瞪之际,丈母娘的电话打来了。再次把他骂得狗血淋头,说他没有一点男人的担当。自己把宝贝女儿交到他手里,是去享受公主般的待遇,不是去受委屈的。他一句话也不敢反驳,除了道歉,想不出更好的词汇。事情的结局,还是以魏冬冬的道歉收了尾。当他把李莹和小小接上车,准备离开的时候,岳母给了他狠狠的一记白眼。他装作没看见,深吸了一口气,摇下车窗,赔着笑脸说:“爸、妈,我们先回去了,有空回来看你们二老。”5日子还是照常进行着,只是他越发觉得自己像婚姻的牺牲品,困在这个不足一百平米的小房子里。他维系家庭和谐的办法,就是顺从着李莹的。唯一能让他获得休息的空隙,就是每天下班后小小的那一声声“爸爸”,这大概是他还坚持着的理由。转眼间来到了第五年的春节,魏冬冬下定了决心,今年一定要把妻子孩子带回老家,与爸爸妈妈共享天伦之乐。“今年回我们家吧!”“不行,过年期间是我婶婶家的乔迁之喜,我答应他们要回去。”魏冬冬软磨硬泡,晓之以情,动之以理,让她包个大红包庆祝就好,重点是回去老家跟亲人团聚。四年不回去过年,老人家嘴上不说,心里膈应得很。李莹不为所动,坚持非要这样,就各走各的。魏冬冬把所有的耐心消耗掉后,夺过她的水杯,往地上一摔,玻璃渣子碎得满地都是,温热的水在地面上漫开,如同他的愤怒值。他转身,回到卧室,用力关上房门。门外的李莹,头一回见到老公破格的行为,着实有些吓到了。魏冬冬整天都不肯吃饭了,不是示威,是真的没胃口。李莹想了想,第一次屈服了。“妈,今年我们回大冬家过年,就不回去了。”“不是说好你叔叔婶婶乔迁,回来一起庆祝么?”“我公公身体不是很好,我们回去看看二老。”“你这个傻孩子,千万别被坑。他们家那些穷亲戚,就是一个个坑,早晚把你拖累了。如果没什么必要,别走得太近。”“妈,你放心,我也不喜欢他们家人。”车刚驶进乡间小道上,李莹就抱怨坑坑洼洼的路面,会把自家的车颠坏了。车开不进巷子里,需要停在村口里。李莹一脸不高兴,也不帮着拿行李,拉着小小就走了。留下魏冬冬和爸爸妈妈,一起搬动偌大的行李。魏妈妈做的饭菜不合她的胃口,就借口不吃了,却像个孩子一样,在客厅里猛地吃零食。难为魏妈妈大冬天的清晨,骑着自行车去赶集,买回来的新鲜肉类蔬菜,儿媳却一眼也瞅不上。魏冬冬说要去看看二伯,非扯着李莹和小小去。农村地方,一来路面不好,二来枯枝枯草太多。这不,李莹漂亮的羽绒衣上就被扎了一个大洞,一路上不情不愿、扭扭捏捏的。回家就跟魏冬冬嚼耳根子:“明知道我们要去扫墓,还不提前清扫路面,就是瞧不起我。还有你妈,天天煮那菜,素得不能再素,普通得不能再普通。”“我好不容易来一趟,完全不把我当自家人,一点也不尊重我。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我婶婶家,至少人家把我当侄女看!”魏冬冬想问问她,把自己的家人当亲人看了吗?可是他什么也没说,因为不想大年大节的,把矛盾扩大,叫父母看得糟心。初三那天,李莹就吵着回娘家了,所以没住几天,魏冬冬就被她拉回她家了。6魏爸爸因为腿部的老毛病,搬过来市里跟他们一起住了。是魏冬冬的意思,市里有着最好的医疗,李莹暂时闲着在家,照顾二老正好方便。他跟李莹商量的时候,她倒是没说其他的,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,说:“既然是腿伤看病,我还能说什么!”爸爸妈妈刚进家门,魏冬冬高兴地喊着:“小小,你看看谁来啦,爷爷奶奶来啦。” 小小欢呼雀跃,正准备从餐桌上跑过去迎接,李莹一把拉住了孩子,骂道:“不好好吃饭,干什么去?”然后抬起头往玄关那里望了一下,说:“爸妈,你们来了,快进来休息。”魏爸爸看儿媳怠慢的身影,忍不住“哼”了一句。魏妈妈赶紧拍了怕他,那意思就是——别惹是生非。魏冬冬偷偷把李莹拉到角落里,质问她的语气态度。李莹倒是理直气壮说:“我喂孩子吃饭,错了吗?”“行行行,你没错,你永远没错!”魏妈妈一个人默默收拾着餐桌,小小的碗筷和大人的碗筷在水池里接触碰撞的时候,一双鄙夷的眼睛正在背后盯着她。她被猛地一声“妈”,吓得抹布都抖掉了。“妈,你有没有常识啊!大人的东西怎么可以跟小孩子的放在一起,脏不脏啊?”魏妈妈尴尬地笑着,说自己不懂,下次注意。李莹不领情,没有说话,一把捡起抹布,避开婆婆,自顾自干起活来。魏妈妈在原地不知所措,幸好儿子喊她过去看电视。每天魏冬冬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,总是能听见李莹抱怨自己父母,不是说他们乡下人不讲究,就是说他们没文化土。魏冬冬见她整日里给自己的父母摆脸色看,心里也不舒服。那天回家的路上,一个大转弯,在路边的树荫下停了下来。“你能不能别整天冷嘲热讽的,说你爸妈这好那好,指桑骂槐的,我爸妈听了会不舒服的。他俩真的没有坏心,可能习惯有点不好,你慢慢说,不要摆脸色。”“我还不够好脸色么,你去问问现在的年轻人,哪一个人还跟公婆住在一起?再说了,你爸的腿伤也好得七七八八了,什么时候回去?”“你这……想跟你好好谈谈,怎么就下逐客令了!”“大冬,我说句实在话,你别不爱听。你爸妈在这,真的不方便。我跟他们一直不熟,还要朝夕相处,真尴尬。”“住着住着就熟了,你试都没试,就说放弃,合适吗?要是我这么对待你爸妈……”“我怎么没试过,合不来就是合不来!你妈时不时拿我的毛巾去擦手,说了多少遍了,听进去了吗?还有你爸,一副大家长的样子,动不动就黑脸训人,我是欠他的还是欠你的?”“一个星期,你赶紧把这两尊大佛请回家,不然这日子真的不用过了,我和小小回娘家!”李莹一顿机关枪乱扫似地倾诉自己的不满后,把魏冬冬赶下了车,让他走着回家,作为惩罚。魏冬冬当然不会赶走自己的父母,李莹只好找借口把自己的爸爸妈妈请到家里来了。住了三天,说了一堆酸言酸语的话,魏爸爸魏妈妈就自觉收拾包裹回老家了。魏爸爸黑着脸,坐在大巴上,正脸都不瞧儿子一眼。魏妈妈捉着儿子的手,倒是一股劲地安慰他:“没事,在村里住习惯了,我们也不喜欢住城里。空气不好,没认识的人,一天闷得很。”大巴车一点点地消失在视野中,那两个佝偻沧桑的背影也渐渐远去。魏冬冬想冲上去,拦在车前,大声地朝父亲喊一句:“对不起!”人群熙熙攘攘,成年人冷静成熟,他还是没能做出如此惊天动地的行为。7李莹舒展着腰身,慵懒地躺在沙发上,小小在围床里开心地玩着。这样的一幕,本该是令人羡慕的天伦之乐,他却感受不到一丝开心雀跃。李莹故意说了一句:“果然自在了许多。”魏冬冬没有搭理他,径直走向厨房,拿出一瓶啤酒,打开,猛地灌了一口。喝酒忧伤,可是不喝更伤。钱明发来了一张照片,是一张离婚证。他说:“兄弟,这回是真的了,彼此拖累的生活,就此打住了,我真的要去追求新的生活了。”魏冬冬不禁冷笑了一番,是羡慕呢,还是无奈呢,说不上!“大白天的,怎么还喝酒了?爸妈送上车了吧!”李莹见他没反应,夺走他的酒瓶子,说:“怎么还不理我了?对了,下周六我们家族聚餐,咱回趟家,你到时不要加班。”“听见没?应一声啊!”“嗯!”那天早上,魏冬冬大包小包地往车上放,看着李莹嘴角的那一抹笑容,他忽然有些期待:要是她的笑容,肯分一点点给自己的家人,也许他就不至于这么难受了!钥匙插进孔里,小轿车启动的轰隆声,伴随着手机的铃声。“冬冬啊,你爸摔倒了,腿伤复发,正准备送去医院。”“妈,你别着急,我马上回去。”挂完电话,魏冬冬立马换了GPS的导航,准备往自己家走,边弄边对李莹说:“我爸摔倒了,为了修屋顶的瓦片,一个酿跄,摔下来了。我们现在直接回家,去医院看他。”“他不是有腿伤吗?千叮咛万嘱咐,不能爬高,怎么不听?”“没办法,家里漏水了,我又不在家,他不上去谁上去。”魏冬冬有些不满,言语间就带着刺了。“可是我家那边的聚会要开始了,我觉得真没必要这么多人回去,大家伙待在医院干等,也是白费时间。要不你打车回去,我跟小小去聚餐,兵分两路。”“李莹你什么意思,上次我二伯葬礼你不会去就算了,今天这个是你公公,他摔断腿了,你怎么有良心说不去?”“你急什么,腿部手术而已,这么多人待在医院,何必呢?合理分配人和时间,不该是这样吗?”魏冬冬没听她念叨,直接把车开出车库,朝着老家的方向驶去。“你要是不到场,真的是没人性了。聚会什么时候都可以,我爸要是出了点什么事,你不内疚一辈子吗?”“我们家的人要聚齐也不容易,哪有什么时候都可以。而且一个腿伤,能出什么事,你甭吓唬我。你就是不会做人做事,难怪这么多年还是个小职员。我们非得把医院围个水泄不通,才叫孝顺吗……”李莹一路念叨不满,魏冬冬还是坚持把车开回老家,这一次,他想顺从自己的内心,做一次正确的选择。手术室外,魏爸爸被推进去好久好久。魏冬冬焦急不安地踱着脚步,魏妈妈坐在椅子上,神情忧伤,吃不下饭,顾不上休息。虽然折腾了一天,但是比起自己,她更在乎老伴的状态。魏冬冬的两个堂兄弟也守在现场,轻轻地拍着他的肩膀,用男人的方式让他安心。李莹抱着孩子,坐在一边,不时流露出疲惫,用眼神告诉魏冬冬说:“你看吧,我都说了,弄一堆人在这里,有什么用?”后来魏爸爸平安无事地结束了手术,出来看见这么多人,既虚弱又感动。事后还抱怨自己:“人老就是不中用,耽误孩子上班,我真是越老越糊涂,不该爬那么高!”“没事,爸,人没事就好,下次注意。来,小小,陪陪爷爷。”“爷爷!”“诶,我的乖孙女……”魏冬冬去给大家买饭的时候,在走廊里看见了李莹。“妈,对不起,今天去不成了,你跟大家道个歉。就是啊,我也说了,明知道自己腿有毛病,还非得往那高处去,就是成心不让孩子们过安定的日子,天天围着他转呗。不提他爸妈了,还是你们好,果然是亲生的……”魏冬冬攥紧拳头,在医院走廊微弱的灯光下,留下一个忧伤落寞的影子。8这一回,轮到魏冬冬说:“我们俩不合适,离婚吧!”李莹说:“为什么,给不出理由,我不答应。”“结婚五年了,你始终把我们当成外人,一有不合你心意的,就闹脾气,我真的受不了。”“你该不会是因为你爸的事吧!我好心纠正你的愚孝,怎么还被你当成驴肝肺了!真是处处为你着想,还不落好。”“李莹,你到底为什么跟我结婚?”“当然是因为爱你啊!”“爱我?你只爱你自己和你的家人。我根本感受不到我们是一个家庭,我只是一个工具人罢了,来满足你所有的需求。”“你说这话就没良心了。如果离婚是这个理由,我不同意。你一定是外面有女人了,别想欺骗我,我才不会便宜你们。”李莹还是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,完全没有要认识自己错误的态度。魏冬冬看着她的高姿态,最后一点的小小奢望都浇灭了。“没出轨没外遇没毛病,就是彼此不适合了,你就当是我愚孝,是我愚蠢,我这样的人,配不上你。”“我不同意,我没做错什么,你凭什么提离婚?我不会离婚的,你把我的青春都耽误了,说走就走,想得倒美。”李莹走了,回娘家去了。有人打电话来谴责他,有人打电话来劝他,李莹甚至三番五次找他闹,但是他决心已定。他什么都不要了,就要离婚。他早就认不清镜子里那个憔悴的老男人,到底是谁了?他要彻底跟婚姻围城里的那个自己,说再见。分居半年后,李莹同意了。在民政局的大门前,魏冬冬说:“你要是怕耽误你的未来,小小可以给我带。”“不用了,小小归我吧!”“我能不能问你个问题,为什么突然答应了?”“我冷静想了想,我们俩可能真的不合适。再说了,留得住人,留不住心,没什么意义!但是我没有觉得我错了,只是不想继续纠缠了。所以,就这样吧!”“行吧,那祝你以后一切都好!”“不用,原谅我说不出谢谢,不见!”“那就不见!”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,小时候的石子游戏,激起了魏冬冬的玩性!“蹬蹬蹬”,三下……“噔噔蹬蹬”,四下……夕阳西下,他又拾起一块石子,想着:这一次,我一定要超过四下!“冬冬,回家吃饭了!”魏妈妈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自娱自乐,一切又好像回到了小时候,没有束缚,没有压力,没有糟心的生活。这一次的年假,一定要好好陪陪爸爸妈妈。这里还跟儿时一样,是一个充满欢乐的地方。下一次,他要带小小来!“好嘞,妈,我扔完这个!”“这孩子,还跟小时候一样,皮。”魏冬冬握紧手里的那块石子,朝妈妈做了一个得意的眼神,然后全神贯注地往前丢去。石子飞走的那瞬间,两双瞪大的眼睛,见证奇迹的发生。他从围城里冲了出去,一路向前奔跑,见到蓝天白云,见到相亲相爱的家人,见到了自由自在的自己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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